月光最圆满时，老家的梨农会在竹筛上摆三只秋月梨供月。老人说这梨里有《客途秋恨》的凉风，有东坡”簌簌衣巾落枣梨”的秋声。莱阳沙河的果农总在晨露未干时采摘，手指触到梨柄的瞬间，便能感知到果肉里蓄着整整一季的阳光。那年我在胶东半岛见过晾晒中的梨筐，金黄的果实衬着蓝印花布，像从宋徽宗《枇杷山鸟图》里跌落的月光。
杜甫写”庭前八月梨枣熟”，却不知八百年后的秋月梨能甜到十三度。削梨时刀刃破开薄皮的脆响，让人想起《长物志》里”梨片如雪”的记载。莱州沃土长出的梨肉总带着通透的玉色，咬下去先是清泉溅齿的畅快，而后甜味才像晚潮般层层漫上来。日本农学家当初将三个品种杂交时，许是念着长安宫女”梨花一枝春带雨”的典故，才让这梨兼得了水梨的润、蜜梨的甜。
《齐民要术》里记载的梨膏古法早已失传，但秋月梨自会将琼浆玉液封存在果肉中。前日见邻家孩童捧着梨啃，汁水沿着下巴滴成银线，倒应了古人”冰梨未破色金鲜”的形容。这些年尝过赵州雪梨、砀山酥梨，终究不及秋月梨咬下时那声”咔嚓”的爽利。听说胶东姑娘出嫁前要吃梨，取的是”不分离”的寓意，想来这梨最懂人间别离与重逢的滋味。
半坡阳光的秋月梨是立秋后的风物诗，用脆甜多汁写就的仲夏告别信。当梨汁滑入喉咙的刹那，便知道这一口咬住了整个清朗的秋天，连晚风都染上了月色般的清甜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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